肝臟腫瘤已經十三公分了,又有C型肝炎,說它是良性腫瘤,但惡性的症狀一大堆,說它是惡性腫瘤,檢驗報告又不支持臨床推論。
一•意外的責任
「周兄弟,我這兒有一位肝癌的患者,要麻煩你照顧,我已經有解釋過你的癌症疫苗,你什麼時候有門診?我請患者過去給你看。」在台北市萬華區康定路開中醫診所的劉醫師打電話給我。
劉醫師在中醫電台廣播界是一位呼風喚雨、長袖善舞的媒體經營翹楚,每月電台的廣播費用數百萬元,眉頭不皺一下的按月買單,絲毫不損其元氣,足見其包山包海的治療方式,確有他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手腕和身段。
認識劉醫師是很偶然的機緣,他經由友人的介紹,夫婦賢伉儷連袂一起來找我討論德國抗衰防老的治療療程,經過我的詳細解釋後,他們夫婦成為我每年一度抗衰防老療程的忠實顧客至今,在每年一次、每次四週的治療過程中,劉醫師親眼看到我的顧客中,很多都是領有重大傷病的疑難雜症患者,從紅斑性狼瘡、多發性硬化症、到癌症等有診斷的病名,甚或很多連病名都不清楚的疾病,都在診間或記錄影帶中獲得顯著的改善。
劉醫師的懷疑在病患的口中得到答案,也展開了我們多年的醫療合作關係;甚至他調皮的孩子,出事撞到大樓落地玻璃,顏面破相、頭皮開花、血流不止時,也是急忙找我幫忙,在宏恩醫院全身麻醉開了三個小時才完成。
互信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的往來,三言兩語的交代幫忙病患,更代表長久累積的信任與信心。
「多嚴重,有報告嗎?」我暫時放下手邊的門診,等待電話那頭劉醫師的災情描述。
「三八啊!不要欺負老實人,我如果知道怎麼治療,還打電話給你幹嘛?」劉醫師快速的將他空中義診的三寸不爛之舌,發揮的淋瀝盡至,就差口水沒透過電話線吐過來。
「說的也是,這樣就麻煩你請患者到宏恩醫院,我看過後再回你電話。」
「好啦!好啦!我叫患者明天去宏恩醫院找你。」
掛上電話,還來不及記下memo,就被痛風病患的人潮再度吞噬,短暫的思緒,從德國司圖加特的維多根藥廠實驗室中,一下子被抓回現實的台北宏恩醫院痛風門診內。
「周醫師,他是我的朋友,痛的症狀跟我一樣,這一定是痛風,我帶他今天過來給你徹底檢查。」老病人好像識途老馬的當起二手醫師,狐假虎威的在關公面前舞大刀。
「現在是哪裡痛?痛多久?」熟能生巧的詢問新病患鑑別診斷的重要關鍵特徵,以釐清造成症狀發生的所有可能原因。
「我的腳拇指痛到不能走路,已經三天了,現在才稍微減輕。」
「跟我以前的症狀一樣,這就是痛風,你就要好好的治療,不能再隨便亂吃藥,以前人家報你什麼有效,你就去試,好像白老鼠一樣。」這位帶病患來診的另狐兄義憤填膺的數落他的鼠弟,而鼠弟則好像被鐵籠抓到的老鼠,蜷縮在座位上像待宰的羔羊。
「你這個症狀很像痛風,但要經過進一步的檢查才能證實,我待會兒安排你去檢查,另外先開一些口服藥,有痛才吃藥,不痛不要吃,那只是止痛藥而已,再約你回診看檢驗報告。」
根據臨床報告統計,百分之七十的痛風病患均會大拇指腫痛;我雖已成竹在胸,但仍要實事求是、講求證據,以維持痛風治療的品質和統計數字的精確性。
看完診間的最後一位病患,整理收拾看診桌上的文件和展示痛風網站的手提電腦,一邊脫下白色醫師袍、一面跟處理痛風協會會務的周小姐聊天,「今天痛風初診的病人也不少哦,最近好像滿平均的,每次門診都有十幾位痛風初診的病人。」
習慣性的看完門診均會跟周小姐聊聊,他像位盡責任的好媽媽,照顧痛風協會會員們的權益不遺餘力、二十年如一日。「就是啊!而且年輕人好多,發病的年齡層真的下降了。」周小姐坐在一進診間右手邊的辦公桌後面,這個位子的風水從四年前宏恩醫院開始痛風門診就不曾改變。
「這種發病趨勢會讓痛風引起的慢性病發病和死亡年齡都提早,不是個好現象。」手提電腦和看診桌面均整理完畢,「我先下診了,今天辛苦大家了。」出門前不忘再跟診間內的護理人員及痛風協會工作人員致謝;一場表演成功的落幕,台前的掌聲是所有幕後英雄最大的鼓勵,不是由主角獨享。
二•相見歡
「周醫師,你好,康定路的劉醫師介紹我來找你,我現在已經在宏恩醫院急診室,資料和檢驗報告都有帶來,麻煩你參考一下。」雖然已經預期今天會接到這通電話,但不確定的時間總是要中斷手邊執行的工作。
「好,你在急診等我,昨天劉醫師已經交代你的症狀,我現在就來急診。」放下工作趕往宏恩醫院急診室,一路上心情忐忑,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熊是虎?時序雖已進入十一月,但台北的冬天似乎沒有刺骨的寒意,意外的暖冬,就好像突然接到劉醫師的電話,多了一個意外的責任。
「你好,我是周醫師,昨天劉醫師有特別交代要照顧你的身體健康,你的資料呢?」先跟劉醫師介紹來的病患阿杰寒喧,緩解他緊張的情緒,接著端詳他的形體神態,希望能在看到報告前,先主觀的評估預後,所謂望而知之謂之神。
「這是我長庚醫院的檢驗報告,麻煩周醫師多費心。」阿杰看起來五十多歲人,講話慢慢的、但臉色有點蒼白,不知是否驚嚇過度,以至於講話慢條斯理?還是原本講話就不疾不徐?
「肝臟腫瘤已經兩年了,原本九公分,現在已經十二乘以七公分,另外還有糖尿病和腎功能衰竭。」翻閱長庚醫院的出院病歷摘要,順便念出來以更確定阿杰已經充分認知自己的病況;但出人意外的是阿杰面無表情、也不發問,似乎默認事實,一旁陪伴的太太不耐阿杰的噤聲,急切的想知道往後的發展方向,「以周醫師的看法,我們阿杰的情形目前要怎麼處理呢?」
「你以前有慢性肝炎嗎?報告上沒說你是否帶原喔!」台灣的肝癌患者,十之八九均是慢性肝炎帶原者,而外國人大部分是酒精濫用的後遺症,提出合理的疑問,有助於檢驗的方向和預後的估算。
「我沒有喝酒的習慣,長庚醫師也告訴我沒有B型肝炎。」阿杰講話總是言簡易賅、不拖泥帶水,可能真的身體不舒服吧?
「我今天先安排你做驗血和超音波,報告出來後,我們再近一步討論治療的方法。」肝癌也許是事實,但造成肝癌的原因如果能確定,最起碼能有預後的統計數字可以跟阿杰解釋病情。
「我再跟你約後天來看檢驗結果。」
「好,麻煩周醫師安排。」杰嫂積極的回答,反映她內心的焦慮和不安。
兩天的等待,對一般人或許光陰似箭,但對於等待宣判結果的病患而言,卻是度日如年、惶惶不可終日。
「這幾天還好媽?」看著阿杰步履蹣跚的走近看診桌,這句話好像吃飽沒這類的問候語,問了等於白問,結果用看的就盡在不言中。
「呼吸很吃力,根本沒辦法躺著睡覺。」阿杰使出吃奶的力氣講完。
「報告顯示你的白蛋白是1.8,正常範圍是3.2到5.5,球蛋白是2.6,兩者比值是1.8/2.6=0.7,已經嚴重低於正常值。」這部分數值清楚解釋阿杰無法躺著睡覺的原因,因為他一躺下就好像浸在水裡,只是這種水是在肺內的組織滲出液,坐著時滲出液因為地心引力沉積在兩側的肺下葉,空出上肺和中肺可供氣體交換,一旦躺下那就不得了啦,全部滲出液讓肺部平躺之後,水平面以下的肺泡組織完全無法正常運作,結果當然逼著阿杰必須坐著睡覺才不至於窒息。
阿杰倒楣的還不只於此,血液中的白蛋白量如果太低,會造成血液中的溶液逆滲透的從血管中滲出到血管外的組織間隙,讓血液中的溶液減少,相對可使減少的溶質,因為分母的溶液量減少,而造成濃度暫時增加的假像,這些突然多出來的滲出液除了在肺部造成肺積水以外,身體其它部分的積水也因為水往低處流的關係,造成阿杰兩側下肢水腫,以致寸步難行,更糟糕的是阿杰雖然全身積水嚴重,但血管內的環境卻是脫水的狀況、嗷嗷待哺。
我伸手拉起阿杰的褲管,食指壓在腳踝上側、脛骨內側的皮膚上,發現深陷的皮膚,果然久久無法平復。「你有脫水的現象,但是不能補充水分,那只會火上加油、越補越糟;我要補充你血管內的白蛋白,使它數值上升,自然就能把滲出的組織液重新吸收回血管內。」我跟阿杰解釋治療的步驟,生命徵相的維持是首要目標,也就是先讓阿杰能順利的呼吸,其它現象都還有時間可以調整。
「你今天方便住院嗎?這種治療要連續三天,才算一個療程。」
「我還要開店做生意、不能休息,是不是先打個針,讓我比較好過,我回去安排一下再來住院?」不曾打聽過阿杰的家庭狀況,現在好像變化球一般投過來,讓打擊者猶豫著要如何揮棒?
「不然我先打一瓶白蛋白,安排你照個胸部x光,明天你再回診繼續打針。」短打觸擊是眼前的權宜之計。
「家裡的事,你就快安排一下,住院徹底檢查治療,對你的狀況比較有保障。」阿杰夫婦去批價領藥前,我再一次催促住院的重要性。
「我知道,謝謝周醫師的關心。」一對遠離的身影再度轉過身來道謝,轉角之後就消失在我的目光中。
「昨天很好睡,差很多,很久沒這麼舒服的睡覺了。」阿杰精神奕奕的談起打完針後的睡眠狀況。
「但是你的情況沒這麼簡單,你的血糖289,超過120的上限很多,這是糖尿病的現象;肌酸酐2.0,大於1.4,這是腎臟病的前兆,沒有B型肝炎但是有C型肝炎;反而是你的肝功能GOT:12,GPT:12,連肝癌指數AFP〈胎兒球蛋白〉也只有4.83,沒超過安全範圍10.9,這很奇怪喔!」雖然面對信心滿滿的阿杰,我卻心虛到無法解釋那漸漸長大腫瘤,到底是何方神聖?什麼原因造成的?
「你昨天的胸部x光看起來,兩側肺下葉都有積水,昨晚睡的好是肺部積水改善的現象,但不徹底檢查治療,症狀還會再度惡化。」我擔心阿杰因為症狀的緩解,反而忽略潛在的危險性,甚至誤以為繼續白蛋白的注射方式,就能治療癌症。
「你今天可以住院嗎?家裡都安排好了嗎?」
「失禮啦,周醫師,真的還有生意在做,不能說關就關,我會盡快安排妥當,就來住院檢查。」阿杰元氣十足的保證,看他那麼從容以對,我卻還無法掌握他體內敵人的動態,心理當然希望真相能夠早點水落石出。
「那今天我還是幫你補充白蛋白注射液,但這些白蛋白注射到血管內,如果你的腎功能不好,無法留住白蛋白,而從尿液中排出去,那這些替你上戰場的人肉盾牌,馬上就會變成炮灰。」因為沒有安排尿液檢查,無從得知蛋白尿的價數,只能先從腎功能去推測蛋白質流失的原因。
「你明天再過來注射這個療程的最後一瓶白蛋白,另外看能不能住院?」我還是不忘記再提醒阿杰,希望他開店做生意的理由能趕快消失。
「好!好!如果快一點,我明天就來住院。」總算獲得阿杰正面的回應,我也鬆了一口氣。
晚上跟太太一起去新北投洗溫泉,氣溫雖還沒冷到刺激洗溫泉的慾望,但我總把洗溫泉當成紓解壓力、洗滌心情的淨化之旅,沒結婚前常常一個人搭乘捷運到新北投站,走一段路運動一下,隨便找一間溫泉飯店就進去泡泡湯,這樣晚上就能睡個好覺,也提供明日工作的動力來源。
「周醫師,我已經準備好了,隨時可以住院檢查。」阿杰的呼吸狀況進步的非常顯著。
「很好,我馬上幫你簽住院,你等一下去櫃檯辦理手續。」阿杰拿了住院申請單後,我隨後在住院處方欄位上填寫計劃已久的檢驗項目,包含血液、尿液、生化、心電圖和電腦斷層,希望能從結果中判斷病情,決定後續的治療方案。
「阿杰,你的報告不大好看哦,尿液中糖分和蛋白質都是四價,這表示你糖尿病很嚴重、蛋白尿也很嚴重,你的腎臟形同虛設,它根本無法保留住你血液中的糖分和蛋白質,血液檢查血紅素9.6,有貧血的現象,蛋白質無法留在血液中,你就沒有原料去生產血紅素,生化報告中血糖289,肌酸酐2.05,這是你已經知道你的血糖和腎功能不佳的事實;另外白蛋白還是1.8,沒有增加,我們這幾天補充的量,都做白工了,你的小便把點滴的白蛋白都排光光了,電腦斷層檢查顯示肺部仍有積水,淋巴結腫大,淋巴和微血管都有阻塞的現象,這有可能是淋巴或肺部轉移,不過你的癌症指標〈胎兒球蛋白〉還是只有3.98,這很奇怪?那麼大的腫瘤,數值早就應該成百上千了,怎麼會這麼低?另外C型肝炎也是有可能造成你肝癌的原因之一!」分析這麼多數據,阿杰坐在床上滿頭霧水,似乎仍不了解他下一步要幹什麼?
「我要安排你再做核磁共震的掃瞄,看肝臟的腫瘤現況如何?但宏恩醫院沒有這台機器,我安排你至萬芳醫院的放射科檢查。」
「麻煩周醫師安排。」杰嫂冷靜的坐在床頭旁的椅子上聆聽,這段時間也多虧她的運籌帷幄,才能讓阿杰放心的住院。
「這是你兒子嗎?」病房內多出一位大學生模樣的男孩,我好奇的詢問杰嫂。
「對啊!已經在上班了。」談到孩子的成就,母親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驕傲的表情。
「很好,看頭髮就知道是聽話的孩子。」我一直擔心阿杰這位一家之主,如果纏綿病榻、久病不癒,不知家庭經濟能否維持?現在這方面的疑慮已稍稍緩解。
「我等一下會填寫一張轉檢單,你們拿這張轉檢單去萬芳醫院就可以檢查了。」查房前即已聯絡萬芳醫院的放射科醫師,得到肯定的答覆後,我才面對阿杰提出建議。
「但是我們要怎麼過去?萬芳醫院在哪裡?」杰嫂疑問的反問我,因為醫院的情形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環境,他就好像盲人一般需要導盲犬教他方向和步驟,才不會迷失在都市叢林裡。
「妳坐過捷運嗎?我跟妳講,妳從新莊先搭車至民權西路捷運站,上電聯車至台北火車站,記得下車轉搭板南線,到忠孝復興站後,還要再換木柵線往動物園的方向,其中一站就是萬芳醫院了。」這種解釋方法好像應該面對的是鄉下來的阿公阿媽才對,如果連阿杰夫婦這種壯年人口都適應困難,那科技的進步除了拉大貧富差距外,最主要是侵蝕了他們原來賴以維生的交易環境。
「知道怎麼去了嗎?」我再度確認他們的理解力,杰嫂點點頭,我才相信他們最後不會叫計程車。「明天早上就要去,檢查完馬上會影印片子,後天拿來給我看。」再叮嚀一次,以免好不容易安插的順序,重新安排就麻煩了。
接近年底,德州儀器公司的事情也特別多,尤其國外訂單陸續增加,雖然獎勵金分的不少,但相對的也累的人仰馬翻,產能一再提高,三班全力趕產量也供不應求,老闆們QST會議決定要增加廠房生產線,決議既出,執行的各部門也分頭擬出計劃時間表,過年的五天年假對一般人是難得的休息,但德儀工程部的團隊卻是披星戴月、與時間競賽,過完農曆年,新廠就要驗收出貨,身為人力資源處的一份子,我也針對擴廠需求,提出公安、環安的執行計劃,充分見識到國際大廠在執行力上面一絲不茍的品質要求,但面對病患時,有時卻無法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人情世故還是重於紀律與報表。
「哇!腫瘤已經13公分了,但看片子又不像癌症,也有可能是個繼續長大中的血管瘤?」看到阿杰拿來的核磁共震片子,心理思考著該下治療決定的時候到了,雖然這不是在趕進度、趕產量,但不管是肝癌或肝臟血管瘤,這個大手術都要越早越好,延誤時機只會讓手術的困難度增加、甚至無法手術。
「我要怎麼辦?」阿杰對自己不確定的未來也充滿了不安。
「不論這顆瘤是好是壞?手術都要越快越好。」我斬釘截鐵的肯定答覆。
「你的情況比較複雜、合併症又多,五臟六腑中壞的器官比好的多,手術本身就有風險,而你手術後的恢復過程更危險,我聯絡醫學中心的醫師,看看有誰能幫這個忙?」口中已下了結論,腦中卻一片空白,不段思索著能堪大任的神奇寶貝是誰?
「我聯絡好了再給你電話,你把所有的資料都準備好,下次一起帶過去。」先囑咐阿杰回家,當然白蛋白的點滴補充還是固定要打,不然入不敷出,早把他身體掏空了,手術後哪來的體力可以復原!
晚餐前聯絡幾位宏恩醫院的外科醫師,回答都是風險太大、不願冒險,吃飯時跟太太聊起這件事時,太太建議我打電話給婦幼醫院的謝醫師,他姐姐是開業的耳鼻喉科醫師,但姐夫是台大醫院的外科醫師。
「半年前我們不是才在南京東路的熊味小館一起吃過飯嗎?他姐夫陳醫師很風趣,應該能幫這個忙的。」太太提醒我年中的那次餐會,席間杯恍交錯、賓主盡歡,確實是令人難忘的一次回憶。
「好,我現在聯絡她。」雖然明知吃飯談事情會影響胃部的吸收和蠕動功能,但人命關天、拖延不得。
「謝醫師嗎?我是周醫師啊,最近還在飛來飛去嗎?」謝醫師的先生是有名的建築師,作品常常參加比賽和展覽,另外在上海也有事務所,他夫唱婦隨也是個空中飛人,「剛從日本玩回來,這次都在東京陪先生看建築物,你們最近都沒出去走走嗎?」
「哪有你們的閒情逸緻啊,就算有也沒那麼長的時間可以逍遙。」
「對了,你還記得半年前一起吃飯的熊味小館嗎?」跟謝醫師寒喧完後,就主動逆轉時空,希望能拉回他的記憶。
「當然記得啊,邀你太太大家再聚一聚吧。」謝醫師除了是忙碌的牙醫師外,對於美食的鑑賞品味能力,也是功力深厚、真人不露相。
「那有什麼問題,這次該換我來作東了;那次你姐夫不是也有參加嗎?」輪流作東聚餐是彼此的默契,除了聯誼感情外,也可交換工作心得。
「有啊,但他們那群台大的,說不準的啦!有一次我說好的一場飯局,結果臺大醫院該來的都沒來,別預算他的份,有來算撿到的。」謝醫師以前就說過他姐夫陳醫師很忙,所以說話特別快,不仔細專心聽,真無法了解他連環炮的內容。
三•可敬的對手
「我這兒有個case,肝臟腫瘤已經13公分了,又有C型肝炎,說他是良性的腫瘤,但惡性的症狀一大堆,說他是惡性腫瘤,檢驗報告又不支持臨床推論,不管是良性或惡性,13公分的腫瘤,就像在肚子裡放一個未爆彈,哪天如果破掉造成出血性休克,就沒得救了,所以想拜託妳姐夫幫個忙。」我兩句併一句,火速將來意告知。
「這個case不單純,我給你姐夫的電話,你們直接討論病情,省的我在中間成事不足、敗事有餘,到時候還被姊夫罵咧!」謝醫師了解病情的嚴重性,又怕詞不達意、誤傳聖旨,反而耽誤軍情。
「好,我現在就聯絡他,改天再找大家有空的時候聚餐,先謝謝妳啦。」
放下話筒還沒休息,立刻撥號找陳醫師,因為我真的擔心那顆大腫瘤破掉的話,後果真的不堪設想。
「陳醫師,你好,我是宏恩醫院的周醫師,有件case要麻煩你了。」我曉得陳醫師講話快,所以客套話也省了,直接開門見山、單刀直入重點。
陳醫師人很豪爽,該講的重點講到,他也不囉唆。
「你叫病人明天到臺大醫院來找我,該帶的資料和病歷準備好,有問題我再聯絡你。」陳醫師快人快語說到重點,時間對他來講,可能是致命的要害、也是奢侈的享受。
「謝謝陳醫師,我會請病人明天準時報到。」救人如救火,病情如稍一延遲,只怕星星之火也可燎原。
「周醫師,台大的醫師說要開刀。」阿杰經過臺大醫院的檢查後,再度面臨抉擇,也許他早有準備,只是心態上總是近關情怯。
其實設身處地的著想,任何人在面對無法自己掌握未來的方向時,都會覺得心灰意冷、不如歸去,尤其是躺在開刀房內冰冷的手術台上,無奈的心情導致百感交集、五味雜陳。
「台大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的?」我最關心的還是這個結論,因為它關係到這個大手術到底是治療的結束,還是治療的開始?
「他們也沒辦法肯定,只說進去以後就知道了。」阿杰的氣更虛了,醫師認為理所當然的過程,卻要讓他在毫無自主意識的情況下,被迫照單全收。
我了解阿杰現在的無助,但解釋分析清楚病情,讓他充分認知這位可敬的對手將來可能攻擊的方式,才是建立自信、重新武裝自己最好的選項。
阿杰其實不曉得,目前替他分析未來作戰計劃的軍師在面對可敬的對手時,並非對所有突發的狀況,都能十拿九穩,很多時候都是盡其在我,最後將遺憾還諸天地。
「開刀的時候排好了嗎?」我並無法預期開刀進去所看到的腫瘤是良性或惡性,但我能肯定不開刀的後果,一定比開刀來的更棘手,所以日子的安排,當然是越快越好。
「有啦,台大醫師已經排好日子,但是我跟他要求延後一下,我要回去雲林老家交代事情。」阿杰意識到未來的發展,有可能不在大家的計劃之內,這突然的變動,他勢必要在清醒的情況下預作準備,以免人有旦夕禍福。
「也對啦,你就快交代完畢,趕快回來。」說完這句話,才覺得怎麼那麼不順耳,這種事情怎能交代完畢,若真交代完畢的話,是否意味真可心無掛礙、安心的上路。
接連幾天德州儀器公司的環安、職災內部自我考核,忙的天昏地暗,老外管理公司確實公私分明、獎懲合理,不強人所難作錦上添花的動作,也不徇私舞弊、結黨營私,公司的信條多年不變,那就是integrity〈正直〉、innovation〈創新〉、commitment〈承諾〉,進入德州儀器我深刻體認到大學畢業,只是拿到職場的門票,這才是真正學習的開始,因為職場的訓練是將學校接受的制式課程,投入變動的市場接受震撼教育,在學時學藝不專或不精,那是必然的現象,以可敬的對手為師,才是強迫自我快速成長的捷徑。
一連多天沒有阿杰的消息,正在等待他開完刀的情況時,忽然接到宏恩醫院急診室的電話,「你的病人阿杰現在呼吸困難躺在急診室,你可以過來嗎?還是請急診的醫師先處理呢?」急診室護士在等待我的醫囑以執行接下來的步驟。
「你先請急診醫師處理,記得氧氣和點滴先上,血液、血氧、生化和胸部x光都要檢查,我馬上趕來。」交代完處理的事項,馬上結束手邊的工作,拿起羊毛內裡的外套就準備趕去急診,一股不詳的預感也湧上心頭。
「現在狀況如何?報告出來了嗎?」快速進入急診,心理已有最壞的打算。
將阿杰的報告看過後,拿起聽筒往阿杰的病床走去,看到阿杰面帶抱歉的表情,我也很難再啟齒責難他。
兩側肺下葉均無法聽到呼吸氣體的交換聲音,對照胸部x光片的積水、雙側下肢嚴重水腫及白蛋白值只有1.6,這又是低蛋白血症的現象。
「還好血氧還維持96%。」這個數值表示肺部氣體血氧交換功能尚佳,不會有立即的危險性。
「點滴換成25%的albumin一瓶,打完之後靜脈注射一支lasix利尿劑,保持2l/min的氧氣供應濃度。」交代護士處理醫囑的順序,轉身過來,要聽聽阿杰的理由了。
我有一點腦火,這種不該發生的狀況竟然發生,我是應該要加重我的告誡、收起我的笑容,讓阿杰正視他的病情,決不容許再有下一次。
「你不是已經開完刀了嗎?」我大惑不解的問阿杰,原本期待的結果竟然還沒開始咧!
「我事情還沒處理完畢,身體就撐不住了。」阿杰羞愧的回答。
「你真有那麼多事要交代嗎?就算真有那麼多,病程的發展也不會等你,你現在還有機會去處理,不要拖到最後連參賽權都沒了。」如果不講出心理的話,我想晚上一定會失眠,因為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。
「我知道,這次一定會盡快再回去台大開刀。」
「謝謝周醫師,我們一定會照你的吩咐去做。」一旁的杰嫂很肯定的答應我,我相信這段時間的磨練,已經讓他有隨時當家做主的心理準備了。
「要我再幫你聯絡台大嗎?」該講的講完,該幫忙的還是要幫忙。
「不用麻煩,我會自己去。」阿杰也答應我,今天的協議算是功德圓滿。
「周醫師,我星期一就要開刀了,謝謝你的關心。」阿杰突然來電告知手術的時間,似乎也為後天能否再聯絡,畫下很大的問號?
醫師是人不是神,只能盡人事而後聽天命。
「放輕鬆,等你麻醉醒來以後,只有第一天會比較痛,第二天就輕多了。」我無法交代未知的手術過程,因為我確實不知道那顆13公分的腫瘤到底是良性?抑或惡性?
只能先將麻醉過後充滿希望的未來,描述給阿杰想像、幫他壯膽。
「開完刀後我會去台大看你,你要有信心,知道嗎?」
馬上就要過聖誕節和元旦了,醫院以外的氣氛非常溫馨,到處都可看到聖誕樹上掛著閃閃動人的燈泡和許願的禮物袋,希望其中一個願望,能送上我的祝福,願阿杰手術順利。
「阿杰,傷口還會痛嗎?」手術隔天晚上,我覺得那是傷口比較不痛的時候,也應當是適合探病的時機。
「謝謝周醫師這麼晚還趕來,昨晚比較痛,今天就好多了。」
杰身體看起來仍很虛弱,躺在床上、動都不敢動,我想他應該很擔心隨便移動身體,傷口的縫線會再斷掉吧?
但他仍然嘗試著移動上半身,想半坐跟我致意。
「你不要動,傷口會痛。」我勸阻他的意圖,主動伸手按住他的右肩,示意阿杰不要勉強。
「結果是什麼呢?」好像審判庭上等待法官宣判的前夕。
「我太太不敢進去看,是我兒子進去,醫師指那個腫瘤給他看,說是血管瘤,太大了,很難開,早上進去到下午才出來。」阿杰用手指著旁邊陪他的太太和兒子,虛弱中帶著些許喜悅。
「那真是好消息哦!」我高興的附和阿杰。
「對啊,才開完刀,昨晚下肢的水腫就消滿多的,人也輕鬆不少。」阿杰對於手術後的進展非常訝異,更對復原過程極具信心。
「不錯不錯,第一關已經闖過去了,現在就看第二關,糖尿病的傷口復原速度了。」我不忘提醒大家,有樂觀的理由、但還不是鬆懈的時間。
「這種大手術再加上控制不好的糖尿病體質,如果七至十天能拆線,已經要敲鑼打鼓了。」我緊接著再分析第二關的難度。
「出院後要記得聯絡我。」病人術後體力較差、抵抗力也偏低,提早告辭以減少阿杰感染的機會。
「沒問題,周醫師你慢走。」杰嫂送我至病房門口,我請她留步,自行搭電梯離開。
元旦放假一天,本想上麗星郵輪去倒數2003,但太晚決定行程,都被熱情的年輕人給預約訂走了。
元旦當天看著電視重播的大和拜金女,正好是完結篇,好不容易看完一部日劇,心理感觸良多,趁著放假時間,寫了兩篇小品文章“大和拜金女”和“梅艷芳的子宮頸癌”,刊登在痛風網站上與網友分享心得。
新年新氣象,過了元旦也就更增一絲智慧,開春第一次門診就接到好消息。
「周醫師,你今天早上有門診嗎?」杰嫂的聲音總是比較活力充沛。
「有啊,現在就在看,一直到十二點。」經過幾天的休息,我也是精力十足。
「這樣我們待會兒就過來找你。」
「好啊,待會兒見。」掛完電話緊接著繼續看痛風的病患。
一小時過後,阿杰跟家人拿了一盒水果至診間,診間因為擠滿痛風病人,沒有太多空間,杰嫂一個人進來把水果禮盒交給我,「多謝周醫師的照顧,祝你新年快樂。」
「你們也要感謝康定路的劉醫師,是他牽成我們認識的緣分;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身體健康、事業順利。」我起身收下杰嫂的水果禮盒,不望提醒她劉醫師也是阿杰的貴人。
一位痛風的老病友正好坐在看診椅子上,面帶微笑的說,「周醫師你最重要啦,我後面這一長排的病人都靠你哦!你才要身體健康啊。」頓時整個痛風門診內的病人都充滿著歡笑。
成長的過程中,隨時都會出現可敬的對手,它是砥礪成長的原動力,也是後浪要超越前浪的最大障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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